2. Tonight
伊藤司令背着手在真嗣面前踱来踱去:“碇,真嗣……吗?”
“是。”真嗣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桌上的人员转属表格子静静地躺着。
碇真嗣,17岁,两年前离开NERV到美国。之后一直由联合国国家安全情报部门保护,两年来在美国接受着正规训练,似乎加入了军部,并且被授予了一些军队里面的头衔,就算是名誉上的,从那份通知上来看,也是不能小觑的。至于去美国的原因,上面说是因为腿伤需要治疗,但怎么看那都和两年前的第三次冲击有关吧。
“今天的事我需要你的解释!”伊藤在真嗣面前站定。
“是。在初号机与使徒的接触中,我被允许进入插入栓。在驾驶员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擅自驾驶了EVA初号机。事情就是这样的。”
伊藤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来两年间已经成熟了不少啊,谈吐间有了军人的风范:“我们接到的指示是你明天才会到达。”
“事实上我乘坐的客机是前天抵达第三新东京市的。”平静的语调,“有一些私人的事,要去处理。”
“既然到了,为什么不先和NERV取得联系?”
“正像您得到的指示,碇真嗣来报到的时间是明天上午8点。”伊藤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来:“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行李丢在了避难所,”听不出感情的话,“身上只剩NERV的ID卡了。”连帽子也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伊藤被真嗣的这句话带出了一个宽厚的笑容,说到底,不过只有17岁呢,他瞟了一眼真嗣右边胳膊上还未完全结住的划伤,目光从他有些凌乱的衣衫移到脸上,然后抬起手,整了整他的衣领,手指摸了摸他眼角的一大块淤青。
少年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当伊藤触碰到脸上的伤口时。虽然那时的同步率没有达到400%,但是那记正中初号机面部的撞击着实让真嗣痛得牙疼。这也是他下定决心拔了秀崎的神经传感器的原因。那时装在初号机里影响协调性的异物,说是吉成秀崎反而更恰当一点。本来只是想提前回来拜祭母亲的,结果就在大街上听到了避难的紧急通知。
伊藤放下手:“去医务处处理一下!——还有,在NERV总部为你安排了房间。之后,如果想搬出去住,也可以。”
“是”
“嗯。最后要说的是,”伊藤直视着少年的眼睛:“你干得很好!”
秀崎像是游魂似在走道里向前挪着,被救出来后不久就恢复了意识,至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是记不得了。大概是想着如果是梦就好了,然后就真的没出息地睡过去了。最讽刺的事,葛城小姐以机密为由连发生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以至于到现在,秀崎还笼罩在一种浓郁的不真实感中,头也疼地厉害。
在内科一课接受了简单的检查没有精神污染的迹象,然后高木医生在接到护士拿来的一份病例后紧张地研究起来,像是打发自己一样让他自己去找佐藤医生检查检查。
虽然的确是没有什么外伤,但是秀崎没来由地觉得身上各处都在疼。停在写有“外科一课”的门外边,秀崎打起精神,敲了敲门。
佐藤裕子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答着“进来!”而是直接来开了门,见到秀崎后,和蔼地笑了笑:“有事吗?”
“高木医生让我来这里的。”怯怯的声音。
佐藤搭着男孩的肩膀:“那进来吧,动作轻一点。”
秀崎在看到躺在长沙发上斜躺着着裹着毯子睡着的男生时,才明白“轻一点”的含义。那人均匀地在睡梦中发出呼吸声。脸上有外伤,露在毯子外边的右手臂上绑着绷带。生面孔,这是吉成秀崎的第一反应。
30分钟后,佐藤看着秀崎的各项显示没有异常的检查报告,微笑着对面前的男孩子说:“恩……放心吧……小病而已。我给你配的药吃了就没事了。”说着刷刷地开出一堆营养剂的处方交给护士。对于这样的病人,安慰剂是必要的。
佐藤看了看表,倒是另一个的确需要打一支破伤风:“秀崎君,你稍等一下,我去看一下外面的哥哥。”
“嗯,好。”秀崎觉得现在自己好多了,“对了,他是?”
佐藤想了想说:“和你一样,是EVA的驾驶员喔。”
秀崎拎着自己的药,看着佐藤温柔地把沙发上的真嗣叫起来,真嗣揉着眼睛直说:“不好意思,时差还没有完全调过来。”
“没关系的。今天下来一定累坏了。”佐藤边打针边说。“不过,要睡的话,回房间去睡比较好。你的房间在左区的一号301。”
“左区是在?”真嗣努力的回忆着。
“我带你过去吧!”秀崎急迫地答道,“你是今天刚到的吧?我可以带你去。”
“嗯。谢谢!”
和记忆里些须有些出入的过道,那些分岔出来通向各个方向的支道。在刷开了两道门后总算是有了点熟悉的感觉。
再过去是病房区,接着就离存放EVA的格纳库很近了。
而一直在左前方兴奋地带着路的吉成秀崎,真嗣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他误会了,直到对方问起:“那真嗣哥哥是哪架EVA的驾驶员呢?”
真嗣心不在焉地看着墙壁上的区域编码:“啊……初号机。”
“耶~”秀崎惊声尖叫起来:“我也是啊,这么说来,虽然真嗣哥哥比我大,我也算是你的前辈了。”
“啊?!”这么说来的话,那时在初号机里,真嗣的确也是没有看清楚里面的人。
诶……等等……什么地方……秀崎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病房区了,一脸抱歉地压低了声音:“那你知道初号机以前的驾驶员吗?好像关于他的事大家都决口不提的。”
果然有什么地方。
“啊,知道。”真嗣想着要怎么跟秀崎解释:“算是吧。”
“听说他同步率可以和初号机保持400%,真是不可思议呢,我训练了那么久才只有60多一点。还有,真嗣哥哥,我以前因为训练还哭过鼻子哦,那个插入栓里面总觉得有股血腥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特的气息。”秀崎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察觉真嗣想要插嘴的为难表情。
突然之间,真嗣停住了脚步,秀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写着“凌波”的病房:“喔,那是零号机的驾驶员,上次受了伤,好像还蛮严重的。是个漂亮的姐姐,就是不怎么理人。”
“吉成君,为什么要来驾驶EVA呢?”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会儿没有得到答复后,真嗣转过头去看见地下了脑袋的秀崎,许久才听到蚊子般大的声音说道:“听说是被选出来的……本来不想来的……反正,父亲……父亲他也正好是这里的技术人员……”最后的话,不知道是没有讲还是轻到实在听不清了。“真嗣哥哥,你呐?”
真嗣盯着“凌波”那两个汉字:“羁绊……嘛。”
“羁绊!?”秀崎重复着这两个字。
“咦!不是。”真嗣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大概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那时,凌波丽飘渺地说出来的话,突然就浮现在眼前了。凌波是因为什么要来驾驶EVA的呢?羁绊。羁绊?!……和我父亲的吗?不……和每个人的。以及那时的扎进心里的那句“再见”和女生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透明的肌肤。
葛城美里在真嗣房门口见到一起走过来的真嗣和秀崎时,着实吃了一惊:“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的?”
“嗯,刚刚碰到的。”真嗣有点恍惚地看着很久没见的美里小姐。
“在佐藤小姐那里。”秀崎补充道。葛城美里想起什么似的,略微弯下腰对秀崎说:“吉成少尉在准备室那里等你噢。”
男孩子瞬间两眼放光:“真的,父亲他,他今天有空吗?”
葛城微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不要让他久等了。”
“嗯,谢谢,葛城小姐——那么,真嗣哥哥,我先回去了。”
“啊,好的,吉成君。”秀崎一边向来时的路跑去,一边回过头来说:“叫我秀崎就可以了,再见。”
“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吗,真嗣君?”葛城美里转向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碇真嗣。“秀崎那孩子也是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不过呢,他比你幸运的是,吉成少尉比啶司令更懂得与人相处。”
真嗣只是沉默不言。葛城接着补充道:“原来马尔杜克选出来的其它孩子都无法和初号机同步,只是秀崎那孩子第一次哭着坐上去时,初号机突然平静下来啦。”
“真的和自己很像,”真嗣垂下眼帘,“两年前的自己。”
葛城美里一把环山真嗣的肩膀,将他压弯下来,一下不复刚刚的深沉稳重:“你小子装什么大人样啊,明天就搬回来和我住吧。”
真嗣努力抵住肩膀上的压力:“不了。我住在这里他们更放心一点。而且,听说美里小姐正在和加持先生同居中呐。”
葛城放开真嗣,看着眼前样貌和个性都有了很大变化的男生:“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很晚了,明天你还得去学校报到,早点休息。“
“美里小姐也是。”说着转过身去转动门把手。
“真嗣君。”葛城叫住他,“欢迎回来。”
凌波丽用她那赤色的眼睛盯着上面的白色天花板,模糊混乱的记忆仿佛并不是单属于她一个人的。游荡在房间里的愤恨、快乐和心酸到底是谁的过去。痛楚并不是那么清醒的东西,它静悄悄地拥抱着身体。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
碇元渡抚摸着碇唯的照片,那张背着三岁的真嗣的唯的旧照片在玻璃下面反射着淡淡的光。缓慢流动着的除了袅袅升起的香烟雾气,还有不听话的思念。这个赐予自己现在名字的女人,这个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女人,这个让自己变得狭隘自私的女人。这个傻女人。
碇真嗣静静地站在落地窗户前,惊讶地发现从他的房间竟然可以直接看到初号机硕大的侧影。
耳朵里塞着耳机,大提琴的沙哑嗓音,轻轻哼唱。音符碰撞着耳膜,从空调里出来的人造风回旋碰撞着素色的床单、孤单的椅子、沉默的冰箱和安静的茶几。
赤木律子放下手头的文件,将身子往椅子后背更紧地靠了靠,摘下眼睛,闭上了眼睛。
台灯下,一杯咖啡已经放凉了。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总是在这样的夜里来挑衅理智的承受力,就这样独自待一会儿,不想被她来打扰。
葛城美里看着加持熟睡的侧脸,上面的胡渣像是春天刚刚冒出来的那些坚强的草籽般挺立在下巴之上,从他结实的臂弯里传来均匀的心跳声和年青男子的气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加持,用脊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闭上眼睛。
吉成秀崎忘记了明天要交的作业,忘记了明天NERV训练的安排,甚至忘记了今天上午的可怕经历。他只记得刚刚和父亲一起吃的那道金枪鱼鱼片很美味。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假装自己可以听见隔壁房间父亲打鼾的声音。
明日香不顾护送人员在后面提着行李追赶,拼命地往前跑着。
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再加上那么长时间的车程,现在的她只想快点冲回房间去洗澡睡觉。什么日程安排,什么入学通知,什么初号机战斗报告,都让他们见鬼去吧。
飞速冲完澡出来的明日香不等头发吹干就横倒在了被褥上面,搂着被子甜蜜地来了一句“Good night!”就爬不起来了。
Good night!